字幕组时代谢幕？
发布时间：2014-12-29 13:24:53 来源于：CBF聚焦网
摘要：“有时候，视频里一闪而过的对白，背后可能凝结了翻译人员数个小时的心血。”
2014年12月20日，拥有140余万粉丝的YYeTs（人人影视）字幕站官方微博称：人人影视正式关闭。一场以版权之名的博弈就此平息。
“需要我们的时代已经离去。”上述微博的口吻不禁让人想起这场博弈之初，11月22日，中国最大中文字幕发布网站射手网站长沈晟发表了一则名为“断•舍•离”的公告，宣布“射手网正式关闭，需要射手网的时代已经走开了”。同一天，人人影视字幕站关停，网上哀嚎一片。
虽然关闭的原因语焉不详，但从其“如果在（再）继续恐怕会陷入更大的麻烦”的说辞中可以窥见，那句熟悉的“本片仅供学习交流，谢绝商业使用”，不能再保护中文字幕组游离于版权之外。
这群以翻译国外影视剧为乐，为网友寻找片源、制作字幕、压制视频、提供下载的字幕组，工作效率奇高却分文不取，被誉为现代版“侠盗罗宾汉”。然而，他们一边被“受惠”的亿万网友供上“神坛”，一边却背负着“侵权”的原罪枷锁。
自知理亏的字幕组与“政策”环境“斗智斗勇”已不是新鲜事，或关闭国内镜像，或服务器“流亡”海外。然而，当真正“寒冬”来临之时，游走灰色地带的字幕组将何去何从？
多方博弈
11月22日，对于众多海外剧迷而言是黑色的一天。射手网和人人影视两大字幕网站一关一停，随后，几家知名的字幕组如TLF字幕站、电波字幕组也暂停更新。
关停消息刚出，网上哀嚎一片。“难道要恶补外语了吗?”甚至于《新闻编辑室》（《The Newsroom》）这部在豆瓣评分高达9.6的美剧，因为网友纷纷苦寻中文字幕而出现在了微博热搜榜上。
“以往每周一美国当地播放完，国内很快就有片源了，英文字幕也能找到，中文字幕一般在周二下午就会出。”痴迷该剧的小王向《中国经贸聚焦》记者抱怨，“两天过去了，还是等不来中文字幕。”直到周四，他才歇了一口气，“终于有一家字幕组出了。”
此次两大字幕网站关停，更心寒的是一些冷门剧迷。小王说：“很多大热的美剧都被国内视频网站引进了，但像日剧、英剧等偏小众的影视剧观众才是最受伤的。”
事实上，小王对人人影视的关网清理资源并不惊讶。就在一个月前，美国电影协会公布了全球范围音像盗版调查报告，点名提到人人影视网站的版权问题。10月底，该官网微博就曾表示，由于网站受到版权压力，将在11月底彻底清除所有无版权资源下载链接。
“但是，射手网的网站关闭就很突然。我相信很多网友和我一样，情绪的爆发点是在射手网，”小王说道，“而且人人影视一度可以翻墙打开，那么就意味着不是美国那边的原因。”
“此时，网上的声音几乎一片倒，都在支持字幕组。但射手网的公告很明确，没有恢复的可能，博弈的力量就集中在人人影视。”小王说。
11月28日，人人影视的网站突然恢复正常，其随后发布的拉丁语微博“invictus maneo.”被网友热情转载，但这条意喻“我仍未被征服”的微博旋即被删除，网站仍旧关停。
其实，在字幕组的世界里，由于各种压力而关闭网站暂避风头并不稀奇。“几乎每年都会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字幕组成员向本刊记者透露，“自我审查有时也是一种自我炒作，网站关闭一天，第二天却能带来更高的关注和下载量。”
“没想到这次寒冬似乎真的来了。”12月5日，该官网微博正式回应，称因为政策原因主动关闭网站已经持续一段时间，现阶段除服务器维护以外，正根据有关部门要求积极配合清理不当内容。不过，半个月后，人人影视仍没能逃脱关网的命运。
“幕”后英雄
一场腥风血雨让原本就隐匿的字幕组成员显得尤为“低调”，甚至“谨小慎微”。在自己的作品里，他们从不使用真实姓名，而是用一串奇怪的网名。
射手网站长沈晟至今没有回应本刊的采访邀约，不少字幕组的相关负责人也婉拒本刊记者的邀访，表示“现在是风口浪尖，不便回应。”一位不愿具名的字幕组成员解释，“毕竟没有版权就是没有版权，”担心报道会影响字幕组乃至整个行业的生存。
小张是记者联系到的字幕组成员中最不抗拒媒体的一位，但在面对录音笔时，也露出提防的神色。2007年，小张加入了磬灵风软字幕组，正值《越狱》（《Prison Break》）风靡中国，掀起美剧浪潮。“那也是字幕组发展的巅峰。那时正在上大学，我自己就在追《越狱》，又想要第一时间得到原版英文字幕，加入字幕组成了不二选择。”
英语水平扎实、对海外剧有热情、空余时间较多，大学生无疑是字幕组的主力。“但是，组里也有很多上班族，”伊甸园字幕组前任组长“考拉小巫”是临床心理咨询师，破烂熊字幕组的创办人之一“酒囊饭袋”是一名警察。
“加入字幕组的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位字幕组成员告诉记者，200多人的字幕组群里，经常会组织同城聚会，“这个暑假刚和几位同在上海的小伙伴见面了，第一次见到平日里并肩奋斗的小伙伴，格外有趣。”
字幕组的江湖也分各门各派，各有所长。有的专攻美剧，有的主打某部日本动画片，有的字幕效果讨喜，还有的翻译风格带古典韵味，也自成一派。但在热门的剧集翻译上，字幕组之间多少有些抢首发的火药味。
“首发的字幕文件下载量多达上万次，但之后发布的可能就只有几百次的下载量了，”小张说，“这可能出于争强好胜的心理，所以会加大人力抢首发。”
争分夺秒
“热门的美剧，基本在美国播放完的10小时内，国内网友就能下载到内嵌中文字幕的片子，无论是普通的MP4格式视频还是1.4G大小的超高清版本。”小张透露，“片子非常火爆的话，甚至只要四五个小时就能出中文字幕了。”
小张向记者描述了字幕组工作的流程。“《越狱》在美国当地播放时间是晚上8点到9点，也就是北京时间早上8点到9点。9点过后就会有当地的录制组把片源和CC字幕发送回来。”所谓的CC字幕即Closed Caption（隐藏式字幕），是片方为听力有障碍或者无音条件下观看节目的观众所准备的字幕，“会直接传给字幕总监，然后分发给字幕组成员。”
在将片源从国外BT网站传到国内字幕组的内部FTP服务器，亦或是PT站以及BT站的同时，字幕总监通知参与此次翻译的时间轴、翻译、校对、压片人员准备下载片源。“每个周末，我们根据美剧的排片时间，以及自己的兴趣和能力报名参加翻译哪几部片子。”
上午10点，字幕组成员就能下载完片源。首当其冲的是时间轴人员。他要清理字幕里的广告，并为英文字幕配上时间轴，即“从几分几秒到几分几秒，某个角色说了什么话”。做时间轴看上去不难，最重要是细心，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对错时间点。
“中午12点，我就能收到字幕总监发来的配好时间轴的英文字幕，一般每人是200句对白的工作量，像《越狱》就大概10分钟左右，4-6人完成，但是像《新闻编辑室》等单词量密集的，或者是抢首发片子，人员就翻番了。一般两个小时内交给校对人员审核。”小张如是说。
校对完毕后，字幕总监就可以在射手网上发布中文字幕文件了。通常，他们还会把简体中文转换成繁体格式，连同英文字幕一并打包，单独提供下载。当天下午18点，网上开始出现内嵌中文字幕的片子。
此后的几天里，一些字幕组还会重新发布更完美版本的字幕和不同清晰度的视频。“我个人的要求就是尽量没有翻译上的错误。”小张告诉记者，“我认识的字幕组成员都是精益求精的。”
“神一样的”
小张告诉记者：“虽然很多视频网站都已经在购买美剧版权了，但是这些网站的字幕组翻译速度和质量都远不如那些老牌的字幕组。”
小字幕中有大学问。字幕的长短、字体、格式、分行，是否双语，都影响观感。最核心的还是翻译的风格和质量，要“信、达、雅”，具体就是简洁、自然，不要有“翻译腔”（即译文生硬）。小张坦言，“有时候，视频里一闪而过的对白，背后可能凝结了翻译人员数个小时的心血。”
“做字幕组工作非常占用自己的私人时间，所以没有相当的热爱是很难坚持下去的，那些资深的管理员都是神人，”小张说，“他们不但通晓人物剧情，还了解电视剧的创作背景，对美国的流行文化更是知之甚多。遇到疑难剧情处，他们常常在字幕中加一些背景注释。”
令网友最佩服的，就是这些“神一样的字幕组”练就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功夫。翻译《生活大爆炸》要懂物理学，《豪斯医生》涉及医学名词，翻译《纸牌屋》要对著名政治事件如数家珍……
“但是，对我来说，最具挑战的不是这些专业剧集，毕竟翻译的时候有CC字幕参考。”小张举例，“类似《白宫群英》和《兄弟姐妹》，满篇都是长句，从句套从句，怎样翻译得流畅自然，才是真正考验翻译能力的。”
正如“酒囊饭袋”所说，“看视频的人有90%对翻译要求不高，但同行之间会看笑话。”这无关利益，这是为自己的名誉和兴趣而战。
商业合作
“据我所知，我们字幕组成员都没有一分钱收入，就像做义工。”多名字幕组成员告诉本刊记者。
但字幕组的运作需要金钱投入，仅租借服务器一年就要上万元，不少论坛的费用、服务器等都是会员集资和别人赞助的。“这是我们主动提出的，一起分担、一起生存。” 一位字幕组成员向记者坦言，“我们不盈利，纯属娱乐。每周花些时间在喜欢的事情上，还是很美好的。”
不过，从中盈利的字幕组并非完全没有。有报道曾透露，有一些字幕组利用巨大的访问量吸引了数万元的广告收入，把压制的视频交给公司进行点播收费。当然，字幕组成员是没机会分成的。
另外，与正版视频网站合作也是字幕组考虑的一条出路。此前就有报道称，网易曾想付费让民间字幕组翻译公开课，但最终未能达成合作。“可能一方面是网站给的钱实在太低了，此前媒体报道称，每集的译制费用仅仅100元。另一方面还必须定时定量完成任务，时间安排不自由。所以，即使有钱收，字幕组的人也兴致不高。”小张表示。
尽管一些字幕组都尝试过某种程度的商业化，但依靠兴趣进行的活动、又没有遭遇经济压力，很难说字幕组有多少商业化的动力。
“没人特意去搞广告之类的东西，我们的主要精力放在怎么把字幕做好。”人人影视字幕组负责人梁良曾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字幕组成员中有些人挺有钱的，所以捐助并不缺，而且这几年字幕组已经稳定下来，投入也不像前几年那么大。
环境风险
归根究底，字幕组在商业化道路上的低调行事，源于一个庞大而无法绕过的问题——版权。
版权问题犹如悬在字幕组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聪明的字幕制作组成员早已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每部译制作品中都会出现“本字幕仅供学习交流，严禁用于商业用途，请于24小时内删除，请购买正版”的字样。
“但是，即便如此，字幕组的翻译并不处在灰色地带。从法律角度来说，字幕组处于非法地带。”IT与知识产权律师赵占领指出，这种声明是没有任何法律意义的，字幕组合法化的唯一方式是获得影视剧版权方的翻译授权。
根据《著作权法》的规定，未经著作权人许可，以翻译的方式使用其作品的，构成侵权，但《著作权法》另有规定的除外。“这里的‘另有规定’就是指的合理使用的问题。在现在的引进版权商业模式下，字幕组以《著作权法》的合理使用来抗辩是站不住脚的。字幕组的商业模式是建立在侵权基础之上的，”而这一点正是字幕组的法律风险所在。
即使在海外，字幕组的版权问题也难以回避。“比如，美国的字幕组通常会翻译日本动画。在发行版权被当地发行商买下之前，日本动画公司出于试探市场的考虑，容忍字幕组的发布，但当有美国公司买下版权后，所有字幕组的发布行为就是违法的，必须停止发布。
十年前就发生过字幕组违法操作被日本Media Factory公司发律师函的事件。不过，美国人的版权意识比较重，大多数字幕组都很自律，不会为被买了版权的作品制作字幕，所以相关的法律事件也很少。”一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
不过，即使字幕组获得版权方的授权，避免了侵权问题，在国内仍然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监管。
赵占领介绍说，“以前，中国只有央视拥有对海外影视的采购权，引进数量根本不能满足需求。现在虽然允许视频网站引进，但数量上也有严格限制，不能超过拥有国内影视作品版权数量的30%。在国内，只有经过广电总局审核过的海外剧才算真正合法。”
最近微博流传出一份大陆广电总局引进境外剧的新政策，限制更加严格，整季内容必须先审再播，未取得许可证的境外影视剧一律不得上网播放。
在国内日渐注重版权的政策环境下，“未来由视频网站作为版权内容平台提供方，给字幕组提供更为规范环境下的合作机会，大概是可以考虑的方向。”一位字幕组负责人告诉记者。人人影视的微博就提到，“也许我们会继续为正版商提供翻译服务，也可能会转变为讨论社区的形式给大家一个交流的地方。”
（CBF记者夏洛对本文亦有贡献）
（责任编辑：CBF聚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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