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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猎手


发布时间:2013-08-02 15:34:49    来源于:CBF聚焦网

摘要:

我不知道,《抵押出去的心》中文版的出版,在中国是否会重新出现一波美国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热”。
   
关于麦卡勒斯,流传已久的故事是:上世纪70年代末,一位翻译家在图书馆见到麦卡勒斯英文版的短篇小说《伤心咖啡馆之歌》,发现只有钱钟书一人借过,心想钱钟书看过的书一定有意思,便也借去。一读之下,爱不释手,随即翻译出来,先发表在创刊号《外国文艺》中,后入选《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从此麦卡勒斯风靡中国,并深远地影响了一代文学青年。
   
麦卡勒斯当年走红华夏,既有我们国门初开之故,更与麦氏小说的异域风格,特别是她作品中弥散的另类、怪诞、飘忽、感伤、抑郁、敏感的女性特质分不开。尘封窒息的中国文学界,首遇美国南方小镇的奇人异事,那份惊诧和喜悦不难想见。
  
《抵押出去的心》是在麦卡勒斯辞世4年后,由其妹妹于1971年编辑出版的遗作集,全书篇幅不大,包括作家早期和后期的若干短篇小说,及一些散文、评论等。透过这些零星的篇章,人们看到的依然是麦卡勒斯式的不安叙述,字里行间展现的依然是她毕生不变的“人之孤独”与“爱之无能”的表达。
    在30余年后的今天,《抵押出去的心》的译介面世,当年的“麦热”难免边际效应递减,但对于人们重温这位英年早逝的才女作家的内心世界,又多了一个参照。

西八十街区疲倦的面容

 “直到春天我才开始留意住在正对面房间里的那个男人。在冬月里,我们之间的庭廊很阴暗,并且各自待在小小的房间里,面对着四面墙壁,总有种私密的感觉。”
   
《西八十街区廊道》这样的开场,属于典型的麦卡勒斯式开头。把这小说作为全书的开篇,很容易把人带入一种朦胧、迷离,又夹杂几分淡淡忧郁的氛围中。
   
“我”是个十八岁的女大学生,初来纽约,借租在一幢带庭廊的楼里。有事没事,她喜欢坐在窗前观察对面窗户里的其他住户。一个红头发的男人,他那“平静而疲倦的面容”总是吸引她的目光;房间斜对面是个大提琴手,一对年轻夫妇住在她楼上。这些房客互不相识,也未曾谋面,只是各自过着不相干的日子。他们同住一楼,近在咫尺,却彼此活在分隔的世界里。
   
窗户是窥视世界的通道,也是映照人心的镜子,这是麦卡勒斯惯用的隐喻。红尘喧嚣,人心孤单,即便在同一屋檐下,依然形同陌路。事实是,有时“我”与红头发男人“目光交汇,然后有一人会移开视线”。而“庭廊一圈的所有人,都看着彼此睡觉、穿衣、生活,但我们却从不交谈。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足以将食物抛进其他人的窗子”,“即便如此,我们仍表现得像陌生人一样”。
   
晨钟暮鼓,驻足窗前,默默注视着外面喧闹的一切,麦卡勒斯小说和散文中总是反复出现这样的场景,她要通过主体与客体的内外反差,来证明“所有人都是孤独的”。
  
 “从我布鲁克林寓所的窗子里,能望见曼哈顿建筑物的空中轮廓线。摩天大楼呈现出柔和的淡紫色和黄颜色,如石笋般冲向天际。自我的窗子里俯视海港,可以看到灰色的东河,还有布鲁克林大桥,晚上,河面和海面上会传来寥寥的汽笛声。”
   
一边是都市繁华似锦,一边是落寞无可名状,这种对比,最能表达出麦卡勒斯认为的人生苦闷和纠结。她的文字看似寻常,但当多重意象组合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内里往往透出一种挥之不去的无奈。
                           
难以抗拒的诱惑

孤独是个形而上的哲学命题,也是俗世人生难以逃脱的精神桎梏。孤独有时来自对人类终极关怀的求索,对另一些人来说,既可能源自与生俱来的气质禀赋,更与个体的生存境遇息息相关。有人生来胆怯,害羞而不合群,喜欢独自在幻想中编织未来。麦卡勒斯恰好属于这类人。
   
麦卡勒斯自小是个感情细腻敏锐的女孩,她虽然常常带着其他小孩在家自编自演各种故事,却又无法遏制骚动的青春心灵。“我渴望远行,尤其渴望去纽约。胡桃木折叠门上映射的烟火光彩,还有那带天鹅绒的座钟沉闷冗长的声响,都使我感到悲伤。我梦想那遥远都市的摩天大楼和雪。”少女伤怀感春本平常,却顺理成章地把麦卡勒斯带到了一个缺失想象力的翅膀便无法驰骋的文学王国。
   
文学从不拒绝寂寞,相反,只有忍受无人惠顾的僻静才能走得更远。麦卡勒斯认定,“孤独是最大的的美国式疾病”。这种孤独的属性,本质上是一种对身份认同的追寻。她甚至认为,“没有比个体对自我身份认同及归属感的索求更强有力和更持久的主题了。由出生到濒死,人类都一直为这双重主题而痴迷。”孤独的诱惑如此难以抗拒,这就难免转化为麦卡勒斯作品中对孤独执拗的表达。
   
对孤独近乎偏执的迷恋,与困扰麦卡勒斯一生的病痛不无关系。就像文学艺术史上许多脍炙人口的杰作,与创作者的生理疾患分不开一样,麦卡勒斯对孤独刻骨铭心的书写,无不与她体弱多病的肉体体验有关。麦卡勒斯一生备受病痛折磨,十五岁时患风湿热,但被误诊和误治。之后,又经历了三次中风,多次骨折,直至她在29岁时不幸瘫痪,最后罹患癌症。一连串的疾病严重摧残了麦卡勒斯的身体,也使她性格脆弱,情绪多变,婚姻不和,与丈夫反复离婚又复婚,乃至尝试自杀。难怪,在评论家眼中,她是一个典型的患有孤独症的“美国病人”。
   
麦卡勒斯毕生与孤独为伍,内心深处从未解开过折磨她一生的那个情结。谁能说,她絮絮叨叨反复诉说孤独,不是想通过这种宣泄减轻灵魂深处孤独的压力呢?

每一颗彼此分离的心 
   
这当然只是我的一种假设。不过,麦卡勒斯确实一直在求证化解孤独的路径。
   
她曾经借自己的代表作《婚礼的成员》中那位可爱的十二岁小女孩弗兰基·亚当斯之口这样说:“我的问题在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是独来独往。所有的人都归属于一个‘我们’,除了我以外。不归属于一个‘我们’,会使你感到太孤单。”
  
 而要使自己不陷于孤单,人生必须有爱。在麦卡勒斯看来,“爱,是联接‘我’与‘我们’之间的桥梁”。她在《孤独,一种美国式疾病》一文中表示:
  
 “爱是一种确信,它刺激‘肯定’一面的反应,以及更全面广阔的交流。爱驱逐恐惧,并且在‘同在一起’的安全感呵护之下,我们找到了心安和勇气。我们不再害怕那由来已久的恼人问题——‘我是谁?’‘我为何存在?’‘我将去向何方?’——在已驱逐了恐惧之后,我们会变得坦诚而宽容。”
  
 话虽这么说,可一些美国人的秉性,却总是向往寻求独立性以及孤独之类的内心体验。“欧洲人在家庭纽带和死硬的阶级愚忠之中获得安全感,他们几乎完全不懂得那种精神上的孤独感,而这在我们美国人来说乃是自热而然。”麦卡勒斯以美国艺术家梭罗和托马斯·沃尔夫为例,前者遁入山林,后者隐居城市,两人生活轨迹走向不一样,终极目标却都是“将世界归置到一个角落里”,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找到生之归宿。
   
实际上,这正是麦卡勒斯的自我写照。“不管是田园诗般地去享受乡间生活,还是身处迷宫般的大都会,我们美国人一直都在寻觅。我们四下徘徊,我们提出问题。但是答案,却等在每一颗彼此分离的心中——关于我们自身身份认同的答案,以及我们能够掌控孤独的方式,于是最终,我们能够感觉到心之所属。”
   
作为一个成就斐然的小说家,麦卡勒斯时时渴求以爱去排遣难耐的孤独,却始终未能如愿与自己最亲密的人达成和谐。现实生活的遗憾,或许强化了她对精神疏离的感受,因而对心之归属格外憧憬。


潜意识本能的胜利

令人惊异的是,幼年的麦卡勒斯就对外部世界怀有某种神秘感。四岁那年,她路过一家女修道院,见里面一群孩子在吃冰淇淋、荡秋千,她为这场景深深着迷,却因为不是天主教徒而无法入内。此后年复一年,麦卡勒斯对此一直念念不忘,想象着自己无缘的那场聚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物理空间阻隔引发的彼此疏远,是否加深了她对人类心灵沟通的悲观预期?抑或催生了她对精神疏离表达的欲望?不管怎样,反正我们知道,那本使她一步登上写作之巅的成名作《心是孤独的猎手》,早早地从妙龄少女的十九岁时就开始构思,二十二岁完成创作,其主题正是对精神疏离的奇妙探索。
 
 “精神上的隔离,是我大部分创作的基本主题。我的第一本书与这个主题相关,并且,此后我所有的书也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与之相关。” 麦卡勒斯在回忆中,用寥寥数语概括了自己一生的创作。
   
她进一步解释说:“爱——尤其是不可偿还、不能接受爱意之人的爱——乃是我选择描写的怪诞奇异角色的核心。人们身体上的不可去爱和不可被爱,正是他们精神上不可去爱和不可被爱的标志——即他们的精神隔离。”
   
麦卡勒斯是一个全凭直觉写作的作家,特别注重情绪化体验。如果不是自己肉体和精神上确实亲有所历、情有所感,我相信,她不可能以与众不同的视角去观察人心的内在成长,也不可能编织出一系列庞杂、琐碎、诡谲、压抑的离奇故事。
   
不消说,麦卡勒斯的成功是一种潜意识本能的胜利。有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也不理解笔下人物的行为举止,她只是沉浸在心灵的自我对话中,陶醉在天马行空中。她一往无前地跟着感觉走,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所写的角色”。
   
任何人只要拿起麦卡勒斯的小说,就再也放不下来。心的某处会被触动,却又感到茫然无措——这就对了,这就是麦卡勒斯,一个独一无二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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